约翰·伯格是当代著名的艺术史家,在绘画的研究中引入了“观看”这一重要的视觉概念。大体而言,艺术史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艺术品或者艺术家的历史,一种是关于艺术品或者艺术家的历史。前者重在艺术本身,而后者重在艺术所在的历史,且越来越成为近来艺术史研究的取向。它将艺术品或者艺术家还原到相应的历史情境和时代背景中,所要说的,并非是“它或他是什么”,而是“它或他何以是”。《毕加索的成败》无疑是后者的典范之作,作者能够剥离层层文本陈述力量所塑造的“毕加索”,为我们呈现了一个真实的毕加索,说到底,毕加索的成功与失败,不光是他自己的,也是时代的,更是人类的。这样由时代映衬个体,再由个体反观时代的书写,是值得阅读、发人深省的,也充分体现了伯格教授的视野和远见。
毕加索的作品价值连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艺术品成为欧洲资本市场的一项热门投资;而毕加索名气日隆也直接受益于画作的价值。这一切与毕加索本人却几乎毫无联系。公众在关注“他所做的”的同时,却遗忘了“他是什么”,而对于一个天才,后者远远重要得多。毕加索的可悲之处在于,巨大荣耀的获得,是以将自己的艺术品转化为商品为代价的。全书中,毕加索与周遭生活环境和社会文化脉络的互动都是贯穿始终的主线。这一线索的立足点有二:其一,任何个体都会受到特定时代和社会的影响和制约;其二,在特定的关系网络中,个体也在与外界互动中发展着自我。所以,伯格教授注意到了毕加索与西班牙特定的文化背景、欧洲布尔乔亚社会风貌以及20世纪中叶特殊的政治发展轨迹之间的易被忽略或掩藏的历史。时代变化作用于画家心理,进而展现在我们“观看”的画作上,我们看到了一个社会网络中的艺术家,一个历史性存在的绘画天才。
可以看出,终其一生,毕加索似乎都没有放弃参与社会的努力,然而却始终无法摆脱格格不入的境地。他出生于西班牙,却从西班牙出走;他是绘画天才,却苦于没有绘画题材;他饱含热情地奔向欧洲,却成为一个直立的入侵者;他促成了立体画派,却依旧找不到自己的团体和追随者;他饱含对人类的关怀加入了共产党,现实却抛弃了他的艺术。然而西班牙造就了毕加索的原始激情,天才让他超越自然作画,立体派让他的个人风格更加独特。
跟周遭纠缠一生,毕加索最终放弃了寻找认同,选择了回归孤独。他取得了为社会承认的“成功”,却也落得一个“遗世孤立”的失败。于个人而言,成败的意义却恰好颠倒。在伯格教授看来,毕加索的伟大之处,并不在于那几幅极具知名度的画作,而是他“在任何领域都从没变成变节者”,正因为从不违背初衷,他才会屡遭排斥。在与时代和世人的屡屡碰撞之后,毕加索转过身去,依旧以自然对抗社会,依旧在成败之间坚守诚实之路。然而,这个社会又怎么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