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脸有两面性

——关于周跃潮的绘画新作

                               文/朱其

     周跃潮的新作《独具慧眼的105位代表》是一个荒诞主义的群像表现。这个系列套用了中国传统的一个成语“独具慧眼”，他真的让每一个代表的肖像只有一个单独的眼睛，这在形式上构成了一个具有现实剖析力量的肖像性的人性揭示。

    他们为什么只有单眼？这是这个肖像系列最初的观看反应，周跃潮实际上背离了传统肖像画的习惯观看方式，使其朝向一种带有荒诞风格的表现性肖像。由于采用了魔幻主义的肖像特征，使得他的画面具有一种肖像阐释上的意义多义性，这挑战了肖像绘画的写实主义观念，使肖像绘画不再局限于传统意义的解剖特征的描绘和传记意义的心理表现，因此打开了荒诞主义的形式实验和作为肖像的寓言意义表现的可能性。

画面的单眼特征使得肖像意义具有一种双重性，画面同时向两个方向敞开意义指向。一方面，它在写实肖像的层次上体现一种对象的心理传记意义的真实面貌；另一方面，在荒诞形式层次完成一种对社会集体征候的揭示和批判。这些人物肖像似乎很难真正界定是现实主义的还是荒诞主义的，两种特征实际上都存在于同一个人的脸上。

周跃潮的这些人物肖像会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反应，这些人的表情如此高深莫测，每个人似笑非笑，豁达又若有所思。从脸部特征看，他们肖像的独眼部分是一种寓言性的表现，鼻子以下部分则是写实主义的真实表现。这两部分实际上都是真实的，上半部分是一种内在真实，反映了某种隐藏着的人性的魔和邪的阴性的一面；下半部分则是暴露在公共场合的乐观和自信的阳性的一面。

从某种肖像学的解读意义上，这些代表的眼神和嘴角的神态是画面的两个中心。这两个中心表情是截然不同的性质，大部分人的眼神往往是游离的、脆弱的、不坚定的、阴性的，有些甚至是焦虑不安和恐惧的；而大部分人的嘴部表情则基本上是坚定的、笑容满面的、阳性的，有些甚至是充满乐观和沉着的。

对于眼神的刻画是这个系列最富于肖像形态的双重性。上半部脸的眼睛部分可以看作是一个为了揭示代表们的内在人性而采用的魔幻主义方式，有时候，他们的整个脸面也可以看作一个面具，那个眼眶只是这个面具的一个孔洞，像是有一个人躲在这个面具后用一只眼睛在向外窥视。

所以脸的上下部分实际上都是真实的，眼神是体现于内的真实，嘴部则是表现于外的真实。对于这张魔幻主义的脸的肖像学解释就是，这是一种双面人。他们内心是一种面貌，外表又是另外一种虚假的面目，周跃潮只是将代表们内心的一面也寓言化地放在同一画面上。这个系列使用了肖像画的基本形式，但在整体上却朝向一种风格主义的寓言化的图像表现。

风格主义的图像表现一直是周跃潮的绘画风格，但之前一直是非叙事和非具象的图像形式。在这个系列中，他实际上将肖像画作为一种叙事语言的元素，整体上仍然保持着原有的表现主义特征。比如他的画面分成上下两部分，上部分是荒诞主义的写实肖像，下半部分则还是保持他以前绘画系列中的表现性意象，这部分实际上跟眼神部分呼应，暗示眼神和血红之心的象征关系。

周跃潮的画面具有一种人性的穿透力，但是单幅画面还很难真正体现这个系列的社会意义和穿透力，只有将这一系列的群像并排成行的聚集在一起，对于这些独眼的每个人才能感到一种复杂而矛盾的揭示力量。但真正进一步的力量在于每个人都惊人地相似，他们的眼神和表情实际上在相互证明这种双面人的存在的集体性和遍布各阶层的广泛性。

关于这些代表，周跃潮并没有说明各自是哪个系统和权力结构中的代表，但从肖像的社会学特征看，基本上是中国目前社会结构中掌握资本和权力的精英，这些精英具有一种混杂性，有些显得有文化教养，有些则没有。但他们的肖像都有一个共同的社会学特征，即两面性。这就像周跃潮所说的，“代表们并没有代表任何东西，他们只代表了他们自己的人性及价值观等等本身。”

对于这个系列的命名实际上也颇具讽刺性，所谓的独具慧眼，这种“慧”尽管也体现这些人获取社会财富和权力的能力，但更多地似乎还是涉及到他们对自己心理和表情的老成世故的自控力，他们在中国这样一个双性社会（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并存）中逐渐通过一种两面性的人格获得这个时代真正的社会权力。

这是周跃潮想要揭示的被遮蔽在社会繁荣的时代的人性状况，同时这也揭示出一种人性内在的悲剧意义，即他们成为社会的权力拥有者，但也是一群不幸者。在这一点上，周跃潮揭示了中国走向复兴和个人拯救的进程已经成为一种不可逆转的悲剧性道路，没有人能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历史救赎中保存完整而纯真的人性，他们或者纯真地处于底层，或者因上升而走向这个时代复杂的人性迷失。

这一历史见证尽管看似触目惊心，但最终不可避免地成为他们的肖像印迹，即他们的脸有两面性！

2006年9月12日写于望京